第一章 北园年会 (第2/2页)
一阵沉寂之后,一位博物院的学者也站了起来,灯光照着他的额头,显得格外的光溜明亮,只见他挺直着身体,斜望着天花板,说到:
“刚才,两位专家的观点,本人深表赞同,呵呵呵…”,笑声之中,不乏傲娇和嘲笑之意。
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然后用一种忆往昔的口吻,深情说到:
“我记得,朱棣在初登大位时,正史中是这么记载的:‘朕于宫中遍寻皇考宸翰不可得,有言建文自焚时,并宝玺皆毁矣,朕深恸之’,而明朝崇祯年间的著名学者李焕章,其在为赵士喆的《建文年谱》所作的序言中,是这样描述的:‘壬午之变,让皇果自己焚燃于宫中,天下臣民之望已绝,文皇之祚可永,文皇之心安矣! 曷湖湘之使、西洋之遣、两广之搜、玉玺之索、三丰之访,至末年而未已,岂非重耳在外,而惠、怀终有戒心欤!’。对于上述这些记载,只要我们本着一个理性和科学的态度,就不难发现,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断出“此玉玺就是秦传玉玺”这一结论的。 姜副馆长刚才认为,‘历代帝王皆认为,只有拥有了秦传玉玺,皇位才被视为正统合法。朱棣当年发动靖难之役,名为仿周公辅政,实为谋逆篡位,皇位来得不正。因此,为了向天下昭示其皇位是正统合法的,他唯一的办法,就是要用秦传玉玺来证明,他的皇位是天赋神授的。如果朱棣仅仅是为了朱元璋的开国玉玺,或建文帝的宝玺,根本无须如此大费周章,派特使胡滢,五湖四海追寻,又派太监郑和七下西洋’,对此,本人以为:姜副馆长的上述观点,表面上看,似乎有它的合理之处,但实际上理据是极不缜密,主观想象的成分过于浓重。“
学者略微停顿了一下,将额头上一缕长发向后捋了一下,继续说到:
“最近,学术界上流传着一个新的研究成果。有部分专家,通过对明代的《菽园杂记》,《弇山堂别集》,《酌中志》等历史资料的研究,发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,就是:在明朝二百七十六年里,一共出了十六位皇帝,可是每一位皇帝的登基都极为不顺,似乎都陷入了登基魔咒。对此,他们认为,究其原因,就是因为明朝没有得到秦传玉玺。哈哈哈…这一观点…是不是与姜副馆长的宏论,有点大相径庭,南辕北辙啊?!哈哈哈…”
话音刚落,会场顿时又哗然了起来。
此时,坐在角落一旁的吴影教授,一边听着演讲,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,他悄悄地瞟了姜副馆长一眼,却惊奇地发现,此时的姜副馆长,神色非常淡定,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躁情不安和尴尬之色,更无起身辩驳澄清之意,相反却从公文包中悄悄地掏出了手机,滑开机盖,快速地点击了几下,然后又略有所思地合上了机盖。
等了片刻,吴教授见无人发言,便合上手中的笔记本,微微摇了下头,然后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,对着众人说到:
“刚才姜副馆长的一番高论,引起了各位专家如此激烈的争议,这是我事前没有料到的。哈哈哈…非常好,颇有启发,颇有新意,辩驳和理论,很有见地,哈哈哈…作为本次座谈的召集人,我感到十分欣慰,十分欣慰“,
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转身面向姜副馆长,歉意地说到:
”当然,我有愧疚之处…哈哈哈…就是对我们的姜副馆长,第一次受邀,来参加我们今天的座谈会,就受到各位如此…疾风暴雨般的…款待。哈哈哈…姜副馆长,请原谅我在会前没跟您提醒,哈哈哈…您可能不是很清楚,我们这个座谈会,可能与您以往所参加的座谈会,方式有所不同。哈哈哈…我们提倡的是,大马金刀,直抒己见,不搞‘君子盛德而卑,虚己以受人’这一套虚礼。哈哈哈…刚才专家们的发言,可能有点直率、言语有点犀利,甚至有点不留情面,还望您海涵见谅。”
姜副馆长欠了欠身,笑着扬了扬手,以示回应。
一段简单的开场白后,吴教授慢慢收起了笑容,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。他看了看众人,说到:
“我想…对建文帝这段历史的研究,中外学术界硕果累累,多有建树,但对姜副馆长刚才所提及的玉玺问题,似乎鲜有专家潜心研究过,我以为,姜副馆长今天的观点,未尝不失为我们研究明史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或研究领域 “
他稍作停息了一下,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,继续说到:
“记得,上一次座谈会时,我们大家在这里,争论的是建文帝逃出后的藏匿地。当时,有部分专家认为,根据《明史》中有‘成祖疑惠帝亡海外,欲踪迹之’等文献记载和部分野史资料,以及郑和七下西洋的这一历史事件,认为建文帝实际上已逃亡了海外,当时,我并不赞同,其理由在此就不再赘言了。经过这一二年来的研究,我倒有了一个新的看法,而这新的看法,从某种程度上,也与姜副馆长的上述观点有不谋而合之处。”
众人一听,顿时屏住了气息。
“这一新的看法就是,当年建文帝通过南京皇宫的地下密道,从通济门逃出后,他既未逃亡海外,也未如一些史学家所称逃到广西、湖南等地,而是逃到了苏州西郊的穹窿山,一直藏在山中的一个寺庙内。这是我近一二年来对《明史纪年本末》、明末张有誉的《积翠庵记略》、唐鹤徵的《常州府志•人物志》以及民国初年的《吴县志•寺观》等古籍文献的研究,得出的结论。对此,民初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,也曾表达过同样的观点。其为苏州穹窿山的壮哉楼,曾写过这样一副楹联,上联为:‘燕飞来竟啄皇孙,后嗣休随和尚误’,下联为:‘龙角葬当致天子,此传惟许法王居’,十分清晰地描绘了建文帝逃至苏州,被主录僧溥洽藏匿于穹窿山的普济寺之全过程。”
话音刚落,台下开始有人小声议论了起来。
吴教授待议论声渐平,便伸出右手食指,说到: “这是其一。其二,在《明史姚广孝传》中,有这么一段记载:‘初,帝入南京,有言建文帝为僧遁去,溥洽知状,或言匿溥洽所。帝乃以他事禁溥洽;而命给事中胡等遍物色建文帝久久不可得。溥洽坐系十余年,至是,帝以广孝言,即命出之’。相信各位专家都清楚,在明永乐十六年,作为朱棣的军师姚广孝,道衍和尚,此时已84岁高龄了,身患重病,他竟然不顾生死,千里迢迢亲赴北京,难道就是为了恳请朱棣放了建文帝的主录僧,溥洽和尚的吗?! 另,根据《明史•胡濙传》记载,作为追寻建文帝的特使胡濙,‘二十一年还朝,驰谒帝于宣府。帝已就寝,闻濙至,急起召入。濙悉以所闻对,漏下四鼓乃出,至是疑始释’。 这一段文字中,特地用了‘驰’、“已‘、‘急’这三个字,太令人遐想联翩了。是什么样的大事,令特使胡濙胆敢擅自回京?要知道当年他老母亲去世,朱棣都不准他回京服丧,并且,还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,而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朱棣都已睡下,听到他来,竟然急忙起身,漏夜召见,并且聊至天明,而最为要紧的是最后一句,‘至是疑始释’,这是何意?疑什么?。
在此,我想提醒各位专家注意的是:现有文献可以证实,姚广孝和胡濙,当时皆是从苏州出发去的北京。两位如此重要的人物,不约而同从苏州到北京,难道是一种巧合吗?我以为,显然是不可能的。另,两人到北京后不久,朱棣就放了主录僧溥恰,同时下令停止对建文帝的追寻。我想,这里面一定有一个足以让朱棣能‘疑始释’”的重大原因,那么,是什么呢? 建文帝的死讯?书函口信?还是建文帝同意放弃江山的承诺?抑或是朱元璋的开国宝玺?我以为,皆不是,而应该…应该是一件足以能令朱棣从此高枕无忧,并能证明其取得的皇位是天赋神授的,同时又能堵天下悠悠之口的东西,很显然,就只有那秦传玉玺了。
虽然我们目前尚未有足够的史料予以证实,但…但…我以为,建文帝藏匿于穹窿山上的普济寺,朱棣应该是清楚的,军师姚文孝和特使胡濙应该是在其授意下,与建文帝见过面,并且建文帝同意交出秦传玉玺,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释放自己的大师溥恰和尚。也就是说,刚才姜副馆长所提之观点,在时空上、逻辑上与这些史料及历史背景相当契合。事实上,明代的沈德符在其编撰的《万历野获篇》之《秦玺始末》一文中,也曾对此作过隐晦的暗示。
综上,我以为:姜副馆长关于建文帝携秦传玉玺之学术观点,理论上是说得通的,当然啰,由于目前的证据尚存薄弱,相关论证的观点还有待补正推敲,但仍不失为我们今后探究明史的一个新的思路。”
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。
时近十点半,小礼堂外,秋风瑟瑟,寒意浓重,姜副馆长站在门前的小径旁,见吴教授从里面走了出来,便欣然地迎了上去。
他将吴教授拉到一旁,掏出手机,打开滑盖,然后轻点了几下,屏幕上顿时闪现出一张图片出来。然后轻声说到:
“吴教授,我这里有个东西,你帮我看看“,说罢,便将手机屏幕摆在他的眼前。
吴教授将鼻梁上的眼镜拿开,眯起双眼,正准备凑近看清。
“请稍等一下,我将这照片放大一点“
借着门前的灯光,吴教授隐约看到照片中是一张灰黄色的笺纸,上面的文字,呈正方形排列,字体十分古灵精怪,犹如蝇头鸟虫,既非甲骨,又非金镏,也非小篆,而是一种他并不熟悉的非常奇特的字体。于是,疑惑地问到:
“这…这东西是从哪里拍来的?“
姜副馆长正欲解释,见有人围了上来,便连忙向来人解释到:
“嘿嘿嘿…没有什么,没有什么,就是一张照片,一张照片,嘿嘿嘿…”,说完,将手机在众人面前快速地晃了一下,便收了回去。
吴教授见状,知其并不想让其他人知晓,于是连忙说到:
“姜副馆长,这样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,大家可能都很累了,你看…我们能不能等到国庆节之后,约个时间,坐下来慢慢聊聊,好不好?“
“这样也好!这样也好!节后,我们另约时间,见面再谈”,姜副馆长说完,便迅即关上手机,放进了公文包中。
不远处的钟架凉亭旁,一个朦胧的黑影,闪动了一下,便悄无声息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