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零六章 师徒相悖 (第2/2页)
洪承畴不是分析不行,是他不善于分析自己的事情。
他如果用自己的思维来想朱由检的安排,那便是如“猎人笼兔,而兔自钻笼中”一般。
他要用旁人的想法来看看,别人眼里,朱由检的安排是为了什么。
面对这个问题,青年人不假思索的回答道:“或许是声东击西。”
“声东击西?此话何解?”洪承畴面露不喜,但青年人却作揖道:
“如果只是整顿吏治,那殿下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二位整顿吏治的事情。”
“眼下这事情,这安排,旁人看了恐怕都以为是殿下为了二位高升做准备,特意给二位功绩。”
“但眼下的问题是二位入不入阁的问题吗?”
“大明眼下有没有党派,党派势力有多大,侯爷应该比我这白身更加了解才对。”
青年人话音说完,当即作揖回礼表示结束。
他的话让洪承畴狐疑了起来,但他细细一想便比青年人想出了更多的东西。
面对自己脑中出现的那一个个答桉,洪承畴不由抚须眯眼:
“你的意思是,殿下准备在今岁收拾燕山派?”
“可是眼下燕山派势大,又该如何收拾?”
“自然是从内部!”青年人不假思索的回答:
“在下看过殿下历次出手,除非是官员自己引出大桉,不然殿下每次出手,往往都是声东击西,随后瓦解分裂其内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。”
“天启元年,声东击西的声东是东林党彻查淮北大饥,而击西的“西”,是御马监的腾骧四卫。”
“等淮北大饥的闹剧结束,殿下已经将腾骧四卫训练起来了。”
“再之后,白莲教造反之时,殿下亲自领兵平叛。”
“这声东是亲王领兵平叛,但击西的“西”,却是扼制诸藩的同时又联合诸藩,与诸藩达成同盟,从诸藩手中赚取银钱田土,解决内帑不足养兵的问题。”
“再往后,不管对手是谁,殿下都在玩这手声东击西。”
“百官都能看懂,但谁都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‘声东’,又何时‘击西’,而则‘击西’的西又是何事,何物。”
青年人说完了自己的看法,随后便笃定道:
“眼下,恐怕殿下又要开始这一手段了……”
“不过……”青年人迟疑了片刻,接着作揖,小心翼翼道:
“如侯爷所说的一样,燕山派的势力庞大,不管怎么着手,都将牵动各方。”
“况且眼下大旱尚且存在,谁也说不准明岁大旱会不会更严重,因此这个节骨眼动手很不合时宜。”
“嗯……”洪承畴应了一声,但他却一反常态道:“正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时候动手不合时宜,殿下才更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。”
经过青年人的梳理,洪承畴已经笃定了朱由检会动手,甚至大致猜到了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。
“侯爷,在下觉得,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,只需要完成“声东”的事情便已经足够。”
青年人开口,这也符合洪承畴一贯的性格。
在没有确定皇帝和太子能挑起大梁,齐王能解决燕山派的情况下,做一个中立派便是他要做的事情。
只是,想要中立也不容易,中立如果真的只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管不看,那等到一派得势,最先清理的便是中立的人。
因此,洪承畴抚了抚须,站在原地想了想后才开口说道:
“让家中寄家书前来京城,一定要在我已经在前往南京路上的时候再抵达京城。”
“不用去内阁和吏部,只需在府邸门口哭诉,说我母亲病重,请我归家照顾便可。”
“此外,府中人员,除去看房看门的几个子弟,其它人全部随我南下南京,做好在南京久居的假象。”
“末了,让我们在礼部、都察院的人主动上书,请监国准许我回家丁忧。”
洪承畴将自己的想法说完,可青年人却不解道:
“侯爷您这些举动,都只是为了帮殿下声东,但若是殿下无法解决燕山派,那侯爷您就困难了。”
朱由检可以离开都忙,但洪承畴却很难,一旦朱由检没办法把燕山派按死,那燕山派必然要寻求机会按死洪承畴。
这样孤注一掷的行为,似乎不符合洪承畴的性格和行事风格。
青年人很不解,但洪承畴却澹然道:
“这事情并不难,之后我再告诉你……”
说着,洪承畴走到了书桌前,将一本吏部的提拔官员的奏疏给翻找了出来。
当着青年人的面,他在上面写下了“山西天启十七年官学魁首于成龙”一行字,紧接着抬头对于成龙说道:
“我要去南京避难,你也应该如此,不过你的地方不是南京,具体去哪里,得看吏部怎么安排。”
“谢侯爷隆恩!”见自己被洪承畴所举荐,于成龙当即跪下稽首,以大礼来表达感激。
片刻之后,他站了起来,但还是为洪承畴担心道:“虽说侯爷您有办法,但在下还是担心……”
“放心好了,我不会有事的。”洪承畴闻言笑了笑。
显然,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把握,能让自己在这场风波中置身事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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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事情不对……”
在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时候,一道声音在明时坊内响起。
风雨前夜,有人中立,有人支援,那自然也会有人反抗,有人投机。
大明的聪明人很多,恰好眼下最聪明的一群人都被朱由检拉到了京城。
在明时坊的府邸内,周延儒、温体仁和冯铨促膝长谈今日之事。
他们也想让冯铨以旁观者的态度来为二人分析,而冯铨也不负希望,第一时间便摇头说了不对劲。
“有什么不对劲?”
周延儒和温体仁皱眉,冯铨坐不住的起身,来回渡步的同时不断开口:
“我不清楚什么不对劲,但我知道,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。”
“只要不是他的行事作风,那这件事情就一定有问题。”
“能让他改变行事作风的,眼下只有一股势力。”
冯铨看向了二人,四目相对间温体仁脱口而出:“你是说成德他们?”
“除了他们没有别人!”冯铨笃定道:
“且不提齐王会不会动手,单单今日齐王说天启二十三年就藩一事,就足以让成德先动手!”
“他们想什么,你们心里比我还清楚,不可能不知道。”
“两年多的时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想要筹谋便只能趁早。”
“我们要做的是坐山观虎斗,等老虎颓靡,在出手争抢猎物。”
冯铨有些激动,毕竟他们守旧党被打压太久了,这次作为革新势力的燕山派和革新势力领头羊的齐王朱由检内乱,正好可以让他们从中获利。
要是再不获利,以守旧派眼下的情况,兴许用不了三十年,就要被扫进垃圾堆了。
“成德应该知道这事了才对,他不是傻子。”
温体仁反应过来,想到了成德的反应。
“他自然不是傻子,但他斗不斗得过齐王还很难说。”周延儒不假思索的开口,紧接着又皱眉道:
“燕山派势大,如果和齐王起了冲突,那大明……”
一席话说出,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。
他们确实想要获利,但他们也不想大明的秩序被打乱啊。
眼下他们这群守旧派没有了士绅的支持,虽然有些困难,但却行事方便了不少。
况且,眼下他们的生活还算滋润,如果大明真的内乱,那即便是他们位高权重,恐怕也难逃一死。
大明可以乱,但得控制好,一个没控制好,便是一场安史之乱。
“齐王是在引火烧身……”
“燕山派留下也未尝不可。”
在乱世面前,冯铨和温体仁不由开口,一改话风。
面对他们的话风,周延儒却脸色阴晴不定,显然他连开口要说什么都不知道。
守旧派的势力仅仅停留在庙堂上,和齐王府与燕山派在军队、庙堂、财政上都有人可不同。
别说他们,就算是拉上洪承畴、孙传庭、孙承宗三人,恐怕也不够燕山派喝一壶的。
这种看着局势变乱却无可奈何的局面让三人沉默了,只是他们可以沉默,但有的人却不能沉默。
“沙沙……沙沙……”
当脚步声响起,已经返回官吏坊的成德正低着头,一深一浅的走在官吏坊的道路上。
经过几次扩建,京城的官吏坊占地已经不下万亩,而在这万亩官吏坊中,有的灯火通明,有的漆黑一片。
成德走到了自己住所的门前,而门后早已灯火通明一片。
他双手放在了门上,压着的脾气也在这一刻释放。
“砰!”
门被重重推开,砸在了左右两侧的墙壁上,那声音震耳,更震动了散班之后,在成德院中议事的燕山派十余名高官。
“成……”
与成德相熟的一人想要开口,却看到了成德阴沉的脸色。
众人一时间举棋不定,只能看着成德阴沉着脸走进会厅。
当着众人的面,他将自己的官帽脱下,额头是密密麻麻的汗珠。
“殿下,要就藩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