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一十五章 祭拜(6000) (第2/2页)
段韶计划把这支队伍包围吞下去,当然是要用羊鸦仁的帅旗以及其本人来瓦解敌方斗志,再遣人招降,毕竟如今局势逆转,原本围困彭城的他们处在段韶与高岳的内外夹击之下。
败兵两条腿跑得再快,也不如段韶的马快,彭城外的南梁州郡兵还未得到前线溃败的消息,已经被段韶领精骑横绝了南归道路。
段韶命人举着羊鸦仁的帅旗,打马绕营,又让人押着羊鸦仁给大营里的一众梁军看仔细了,而后派人招降梁军,而彭城内的高岳也在整军后,留足留下一部分人守城后,带领其余部队出城随段韶围困梁营。
毕竟敌方大败,主帅都被擒了,军心已然涣散,自己这支州郡兵虽然拉胯,但打这些没有了斗志的南梁州郡兵还是不在话下。
随着段韶麾下步卒陆续抵达,彭城外的南梁大营终于有人随之前进营的使者走了出来。
此人是军中一名将领,被临时推为主事之人,他一来就摆出条件,愿意放弃军资器械,只求让他们南归。
却被段韶断然拒绝,他抓这支南梁州郡兵本就是打算一方面对南梁有生力量进行打击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这些人为建设未来的高氏政权添砖加瓦,又怎么肯放过他们。
段韶只做出承诺,绝不杀俘,便让这名将领回营与其余人商议。
若是不愿降,也不强攻,只会将彭城上的投石车拆卸下来,就地组装,日夜用飞石、火石洗礼梁军营寨。
又领着梁将看了一圈自己军中战马,见他神情沮丧这才放了回去。
果然,没多久,五万五千梁军州郡兵在段韶与高岳联军的包围下,以及承诺不杀俘的保证下,选择出营投降。
而分拨出去追杀败兵的一万将士也陆续回到彭城,统计战果后才知,此役俘获南梁战兵三千,斩杀六百,抓获梁军主将羊鸦仁,副将夏侯譒重伤垂死,但后续又有消息,说段韶一箭正中其左目,虽然丢了一只眼睛,但到底是保住了性命。
不过更重要的是抓了五万五千南梁州郡兵,段韶立即派人往洛阳报捷。
眼见东线战事以定,他将俘虏暂时交由高岳看守,自己则召集军队准备再战。
高岳在城中本就有两万州郡兵,之前守城又临时征召数万丁壮,此时淮南空虚,徐州再无威胁,看管这么多俘虏,倒也不是问题。
但高岳还是找到了段韶,经此一战,他对高欢所言再无一丝怀疑,但又担心段韶年少得志忘乎所以。
其实高岳年纪也就大了段韶一两岁,但无奈按照与高欢的关系,两人差了辈。
段韶是外甥,高岳却是正儿八经的堂弟,并非高隆之那种冒认的兄弟。
如今淮南七万大军,除少数逃走,其余大多交待在这,淮南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虚,高岳担心段韶少年意气,想要趁势南下,完成昔年太武帝拓跋焘饮马长江的成就,便有意前来劝阻。
段韶听了高岳的担忧,开怀大笑,原来他确实有意渡河南下,却并非要饮马长江,而是趁机在淮南劫掠人口物资,迫使进攻豫州的羊侃所部回援,他也不会恋战,立即北返,哪怕已经夺占的城池也愿意尽数放弃,绝不使自己身陷险地,更别提深入梁境,饮马长江。
高岳听说了他的打算,终于放下心来,对段韶表示自己一定会看护好浮桥,以供他回师淮北。
段韶于是与高岳尽快交接了俘虏,又把被他强征来的农人统计姓名,以实现之前承诺到时让高澄为他们免税。
自己则从五万州郡兵中拣选精壮之士一万五千人,联合自己的五千旧部共计两万,经羊鸦仁北渡时的浮桥南下。
其余三万五千人由副将统率,尾随其后接收人口。
段韶领军在淮南北部肆意流窜,烧抢掠夺,胁迫淮南北部民众经浮桥渡河,每日都有大量民众被迫背井离乡,怨声载道,可在东魏将士的刀枪逼迫下,敢怒不敢发作。
劳苦大众只要有一口饭吃,大抵都不敢以性命相搏,况且这些东魏士兵虽然烧屋抢物,但到底没有对妇人下手,这也是段韶在南下前与众将士三令五申强调过。
大家跟随小高王数年,知道他最恨凌辱妇人的军士,死在这条禁令上的人多了去了,也不敢为了小头不顾大头,还算是老实。
建康方面得知羊鸦仁大败,不止身陷贼手,七万大军逃回来的不足万人,无不惊恐。
又得知段韶肆虐淮南,萧衍当即命令羊侃放弃牵制娄昭所部,移师淮南,自己也在建康汇聚兵力,准备与羊侃一同将段韶留在淮南。
不过段韶这人属泥鳅的,滑不熘秋。
他得知羊侃东进,拒绝了娄昭信使转达的合兵共取淮南的提议,他解释道:
“相王、大将军战于关中,我等保河南安宁即可,若取淮南,必招致梁人倾国来攻,若陷于此,必要迫使相王、大将军来救,如此岂不是误了关中大事。”
于是段韶在羊侃抵达淮南,建康之兵刚刚渡江的时候,已经挥师北返,只给羊侃等人留下一片狼藉。
淮南北部凡是被攻陷的城池,民众尽数被段韶强行迁走,只有少数人逃到山里躲过一劫。
而退兵时又效彷柔然焚毁六镇,在城中到处放火,许多城池被付之一炬,只剩断壁残垣。
据说萧衍得知消息,气急攻心,在朝堂上喷吐出血来,七十六岁经上这么一出,也就是萧衍生命力强盛,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就一命呜呼。
不过经此一事,南梁东部攻略完全作废,萧衍也随即下令江陵方面退兵,西魏安危只能靠他们自己与萧纪所领蜀兵在正面战场建功了。
而娄昭得到信使回报,也对段韶的冷静感慨不已,他与亲信说道:
“阿惠亲近之中,有铁伐如此人才,我又何愁身后事。”
说罢,在东线大局已定的情况下,心情激荡之余,也忘了高澄当年的劝告,又整上几坛美酒,对酒当歌。
此时,关中对淮南发生的一切事情还并不知情。
高欢、高澄领军渡洛水后,宇文泰与萧纪也移师渭水以南,却并未急于渡河,而是耐心等待东魏大军破绽,再寻战机。
东魏想要堂堂正正互拼消耗,宇文泰可不答应,两家国力相差悬殊,傻子才会顺了他们父子的心意。
而高欢、高澄行至沙苑,也暂时停步。
由当地向导领着,高欢、高澄以及一众曾参与西征的将领来到一处乱葬岗。
坑中白骨累累,数以万计,正是三年前战死的东魏将士与民夫。
高欢悲从心来,不禁老泪纵横,甚至难以站立,高澄不得不上前扶稳了父亲。
随行将领们或真或假也都在痛哭,高澄看着痛心疾首,含泪祭拜的高欢,不知怎的,又想起了战神慕容垂。
当年慕容垂重病,派太子慕容宝领八万大军伐魏,后续又增兵一万八千人为后继接近十万大军。
却在参合陂惨败与拓跋珪,降者四五万人,却被拓跋珪尽数杀死。
七十岁的老战神得知消息,愤恨不已,于是带病出兵。
魏军被打得溃不成军,拓跋珪之弟拓拔虔战死。
拓跋珪听得消息,拔腿就跑。
然而慕容垂行至参合坡,望见被杀的后燕将士遗骸,悲痛不已,就此一病不起死于归途,拓跋珪这个北魏开国之君也因此逃过一劫。
目睹高欢的悲痛,高澄鼻子泛酸,他原本就不同意来此祭拜,就是怕高欢落了跟慕容垂一般的下场,触景伤情,就此殒命。
好在高欢心底似乎有一口气在支撑着他。
当夜,高欢在军中设宴,诸将齐至,但白天祭拜将士遗骸,众人兴致都不高,人人都在强颜欢笑。
“阿六敦,军中无以为乐,请君为我歌。”
高欢打起精神呼唤斛律金道。
高澄闻言神色为之一变,也打起了精神望向斛律金,他隐隐有所猜测。
果然,斛律金痛饮一盏酒,起身用鲜卑语唱道:
“敕勒川,阴山下。
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
天苍苍,野茫茫,
风吹草低见牛羊……”
歌声悲怅,一曲《敕勒歌》,听得在座六镇将领无不掩泣,高欢也陷入了当年在北疆游猎高歌的美好时光。
高澄没有这段经历,所以他与众人不同,更多的是亲耳听见斛律金高歌《敕勒歌》的激动。
眼见在座将领精神不振,高澄觉得再这样下去,这仗也不用打了。
虽说哀兵必胜,但也不能哀过头,哀到意志消沉。
于是高澄拍桉而起,大声喝道:
“诸君且听澄一言。”
若是旁人打断众人情绪,少不得被怒目而视,但高澄作为继承人,显然是有特权的。
就连高欢也抬起衣袖抹泪,想看儿子有何高见。
作为全场视线汇聚的焦点,高澄毫不怯场,他时常召集全军训话,这点小场面更数万人的山呼海啸相比可差远了。
只见高澄离席,龙行虎步,走到场间,目视众人一圈,终于说出了在心中积压了一整天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