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 便起风雨去无情(十二) (第1/2页)
车厢内先是一暗又是一亮,沈重顺着车窗向外扫了一眼,似乎马车刚刚穿过了正阳门,正缓缓驶入外城,而目的正是永定门。
见沈重有些犹疑地回望皇城,魏忠贤噗嗤一笑,对沈重说道:“没错,正是回永定门军营,而且皇爷和信王俱在,正准备为你和定边军送行。”
沈重先是一愣,随后略一沉思,便对魏忠贤摇头苦笑道:“魏公,你们做人也太现实了吧?”
魏忠贤哈哈一笑,反问道:“东海何出此言?”
沈重没好气道:“暗无天日,凄风苦雨,足足月余的牢狱生涯,也没见你们谁过来串个门。结果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一入内帑,天子立即开恩大赦无罪释放,然后不等我这一身晦气散尽,便急不可待地打发我远赴海外给你们捞银子,这还有没有天理?”
魏忠贤鄙夷道:“你在刑部滋润得很,也算得上暗无天日、凄风苦雨?再说,不是我们让你走,而是你自己要走。”
沈重一听失笑道:“魏公还未执政,却已有宰执的风范,这脸皮的功夫,的确让小子甘拜下风。”
魏忠贤也不恼,对沈重乐道:“孙承宗赴辽前,曾和咱家小酌了一夜,除了警告咱家做事莫要太绝,整宿聊得便是你沈东海。小子,可有兴趣一听。”
沈重笑道:“无所谓,魏公有兴,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魏忠贤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重,忽然缓缓问道:“东海此次赴京,真是为东林而来么?”
沈重冷笑道:“自然,我定边军功在社稷,岂容那些腐儒肆意污蔑,自当与之决战到底。再说,我若不来,只怕就成了第二个熊廷弼。”
魏忠贤冷笑道:“小子自予聪明,可也应知,这天下之人可不全是傻子。”
沈重愕然笑道:“魏公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魏忠贤胸有成竹地一笑。对沈重摇头叹道:“这不是咱家的意思,而是孙承宗和咱家共同的意思。东林的确有心将你和熊廷弼牵扯进来,为辽西之败共担罪责,可是你沈东海与熊廷弼不同。东林表面上气势汹汹,实际上还奈何不了你小子,你也当不了熊廷弼。”
沈重冷笑道:“魏公这话说得漂亮,合着反正最后倒霉的不是你老人家。”
魏忠贤哈哈笑道:“东海,你我之间。又何须作假。当今最重情义,一向视你为挚友,东海又是一手军功赫赫,一手金山银海,天子岂会弃你不顾?甭看东林攻势如潮,可有了天子信重,你小子似危实安,撑死了皇爷被逼无奈,下旨斥责装装样子罢了。咱家就不信,你沈东海心里没数?”
沈重笑道:“那依你所见。小子为何而来?”
魏忠贤笑道:“为定边军而来!为你那劫掠四海的大志而来!”
沈重摇头笑道:“我早已横行东海,定边军又尽在掌中,何须费事赴京,还费力不到好地卷入朝争,成为强大东林的死敌。”
魏忠贤笑道:“因为定边军军心不稳,已有脱出你掌控的趋势,与其说你掀起民意决战东林,不如说你是掀起大势逼定边军归心!”
沈重哈哈笑道:“魏公之论,何其可笑也!东海一言,便可号令三军。东海一怒,便敢浴血决战,定边军自我而始,五年来纵横辽东。百战百胜,生死与共,福祸共担,何谈军心不附,掌控不足?”
魏忠贤笑道:“那是因为你沈东海是天子近臣,堂堂威海伯。朝廷的钦差大臣,名正言顺的亲军统帅。可是为了你那四海之志,你已经不是了,而且还要领着他们去国离家,远赴万里,做那化外之民,四海之盗。若非天子宠信依旧,东海又统帅日久,恐怕他们早就叛你而去了。”
沈重脸色一变,对魏忠贤怒道:“看来魏公和孙承宗觊觎定边军的念头一直未消,伸手威海卫无效,现在可是又要挑拨离间不成?”
魏忠贤笑道:“当初确实有此算计,只是东海之志尚未吐露,这效果吗自然一般。可自从东海定策海外,咱家倒是颇有成效,而定边军赴京之后,孙大学士又屈尊俯就,也是连连得逞。”
沈重冷笑道:“既然如此,魏公和孙大学士自管拿走便是,何必还要问我?”
魏忠贤苦笑道:“可是自东海反击开始,定边军将领忽然变卦,而且孙承宗对咱家哀叹,定边军他不敢用,也用不起。”
沈重坏笑道:“不会吧,一个是堂堂内宰,一个是堂堂帝师,皆是权势熏天之人,定边军若是不稳,岂有不上杆子巴结你们的道理?再说,孙承宗的辽东方略,最需要的便是敢战之军,一手高官厚禄,一手重金利诱,怎会不敢用,用不起?”
魏忠贤噗嗤一笑,忽然转变话题笑道:“孙隆对你不错,从烂的不能再烂的京营中,给你挑了支勉强能用的骑兵子营。你小子运气也好,刚赴辽东便从辽阳白捡了两万三千弱兵。这将近三万混吃等死的武夫,居然在东海的调教下,忽然摇身一变,成了天下敬仰的英雄,威震辽东的劲旅,咱家和孙学士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。”
沈重冷笑道:“魏公勿卖关子,不妨直言便是!”
魏忠贤笑道:“这就好比穷小子忽然富可敌国,骨子里依然自轻自贱,可是那荣耀和骄傲也深入骨髓,再不能回到过去,遭受半点冷遇和轻视。东海又以华夏万年树其信念,以避实击虚教其游击,以充沛物资固其战力,以财富女人腐蚀其心,以散漫自由骄纵其性,再加上东海的用兵如神,方有了定边军这支怪胎。孙承宗总结的好,与其说定边军是一支有理想的军队,还不如说是一支有理想的土匪。”
沈重仰头打了个哈哈,对魏忠贤讥讽道:“以你们的才情,不去写书真是可惜。”
魏忠贤笑道:“孙承宗跟咱家说,这是最强的军队,也是最弱的军队,除非沈东海。否则他既不敢用,也用不起。”
沈重嘻嘻笑着问道:“这是为何?”
魏忠贤苦笑道:“不肯强攻,不肯死守,不可拘束。不可受苦,不能薄待,不能严惩。战前必与沟通,战后必行重赏,无奇策难以服众。无人情难以收心,厚辎重方敢言战,留退路方敢纵横。东海,听了你麾下那些良将侃侃而谈,孙承宗汗流浃背,立即收了降服他们的心思。”
沈重得意地哈哈大笑,半晌抹着眼泪问道:“定边军战功赫赫,孙承宗为何说他们最弱?”
魏忠贤鄙夷道:“咱家和孙学士至此方知,若无良策,若无保障。若无退路,若无优势,即便以军法逼其死战,可定边军旦有一败,便会打回原形,重新变成混吃等死的兵痞,再不复强军之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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