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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热死了

  2 热死了 (第1/2页)
  
  父母离异后,林知睿跟着林总搬到了外公留下的一处房子。
  
  位于上海市区老弄堂里的一栋小洋房。
  
  浅弄堂,只有六幢房子,都是接近一百年历史的老洋房。
  
  林家在弄堂最后一幢,独栋独院。
  
  夏天外墙爬满碧绿的爬山虎,秋天墙根铺满厚厚一层梧桐叶。
  
  这一片原先是法租界,走出弄堂就是著名的长乐路,成排的法国梧桐一直延伸到马路尽头,街边开着小资情调很浓的咖啡店和买手店。
  
  小学毕业的暑假,林知睿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余明远。
  
  他从学校过来,作为这届新生第一,刚刚接受了学校领导的接见慰问。
  
 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白衣黑裤的校服。
  
  高瘦,白净,戴一副细边框的眼镜。
  
  除了身高,林知睿觉得余明远不像北方人。
  
  暮色四合,光线透过梧桐叶,稀疏斑驳。
  
  林知睿看着眼前的人,在淡金色的光线中,静寂清峻,像远山浅雾中皑皑不化的雪山。
  
  司机往车下搬行李,少年礼貌地道谢,等司机转身离开,抽出张纸巾擦拭行李箱拉杆。
  
  有点装的洁癖。
  
  这是林知睿对他的第一印象。
  
  “看什么呢?”林韵朝她招手,“过来叫人。”
  
  “先进去吧,”邹诚笑着说,“睿睿怕热。”
  
  盛夏的上海完全就是个大蒸笼。
  
  闷热潮湿,黏黏糊糊。
  
  林知睿怕热。
  
  一到夏天,家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。
  
  她总说没有空调自己就会死,发明空调的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。
  
  后来没有空调,她也没有死。
  
  余明远拿报纸给她扇风时,她说哥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。
  
  林知睿叫邹诚叔叔,叫余明远哥哥。
  
  她很快就接受了邹诚父子搬过来一起住。
  
  至少林韵和邹诚是这么认为的。
  
  余明远一开始也这么觉得。
  
  直到那天,他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突降暴雨,忘了带钥匙,敲了半天门,没人应声。
  
  林韵、邹诚和许阿姨都不在。
  
  他浑身湿透,站在廊下,望着铁门外,街对面的梧桐树叶在暴风雨中肆虐飘零。
  
  半个小时后,听到屋里座机的电话铃响,然后是林知睿的声音,“没回来,伐晓得,又不是十三点,肯定在哪里躲雨的呀……”
  
  不太纯正的上海话,普通话混着方言,是这一代上海小孩的通病。
  
  打完电话,又过了几分钟,门被打开。
  
  林知睿站在门后,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之色,她说:“余明远,你怎么还不滚出我家。”
  
  十二岁的林知睿是护食儿的小狗。
  
  谁抢她的东西,她就扑上去咬。
  
  明面上不敢咬,那就暗地里撕咬。
  
  她护的是大家对她的宠爱。
  
  邹诚是长辈,只会给予她宠爱,所以她能接受邹诚,余明远不能,他仅仅比她大四岁,和她一个辈分。
  
  他只会和她争抢她妈妈、许阿姨,还有其他人的关注和宠爱,更何况他那么优秀,轻易就能盖住她的光芒。
  
  他才住进来没几天,她就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听她妈妈提进了华二尖子班,就等于清北预备,每一次总要提上一句,让他多帮助妹妹的学习。
  
  谁要他帮。
  
  小孩子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汹涌澎湃。
  
  自从那次下雨,她故意不给他开门后,背着大人,私底下她对他的不满和厌恶愈加明显。
  
  当着大人们的面,一口一个“哥哥”,亲亲密密,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亲兄妹。
  
  但背地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。
  
  他的房间她想进就进,他的东西她想用就用,他喜欢的东西她偷偷扔掉,他不喜欢的她偏要他接受。
  
  她吃着甜筒,冰激凌融化在手指上,她抬手擦在他深色的校裤上,然后仰着脸,天真地说哥哥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。
  
  余明远不和她计较。
  
  毕竟是比她大四岁的高中生,她再作再闹,在他眼里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,更何况还是他妹妹。
  
  他沉默又大度地承受着她的讨厌和针对。
  
  被妹妹讨厌,却还要帮妹妹复习功课。
  
  林韵对林知睿的学习要求很高。
  
  林知睿在一所著名的民办初中,她本身不差,但周围的同学家长都太卷了,除了卷成绩,连会多少乐器拿过多少奖项都要卷。
  
  小升初的暑假,林知睿不是在上补习班就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。
  
  开学后,某次林知睿终于崩溃爆发后,林韵才收敛一点。
  
  但林总妥协的底线是外面不学就在家里学。
  
  邹诚提议让余明远给妹妹补习,毕竟是自己哥哥,睿睿不会那么抵触。
  
  林知睿确实没那么抵触,她只会在余明远教功课时变本加厉地欺负他。
  
  一次次用他的洁癖挑战他的底线。
  
  大概是忍得太多,在妹妹面前,他渐渐不再洁癖。
  
  不过时好时坏。
  
  比如没有包装的食物他不吃,但妹妹亲手剥的橘子,他会放进嘴里;比如他不喜欢与人有肢体触碰,但妹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,他会把人抱到床上,替她盖上小毯子,将含在她嘴角的一簇发丝勾出来……
  
  欺负归欺负,讨厌归讨厌,林知睿不得不承认,余明远教得不错。
  
 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,她会摆烂,会发脾气,会因为一次考试不理想而迁怒他。
  
  “睿睿——”许阿姨在门外叫她吃晚饭。
  
  林知睿说我不吃,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,她要把数学最后一题做错的自己饿死。
  
  许阿姨劝了半天劝不动,叹着气下楼。
  
  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。
  
  林知睿吼:“我说了不吃!”
  
  门被推开的同时,一本习题册“唰”地飞过去,被人眼明手快地接在怀里。
  
  小臂被书皮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,余明远没去管,只微微皱眉,“怎么知道是我?”
  
  “许阿姨才不会这么没礼貌随便进我房间!”林知睿口气很冲地说。
  
  余明远走过去,将习题册放回书桌上。
  
  林知睿想将桌上的试卷塞回抽屉,试卷被他抬手摁住。
  
  “你干吗!”她抬头,恶狠狠地瞪人。
  
  余明远没在意她恶劣的态度,他抽走被她压住的数学卷子,认真看起来。
  
  他看的明明是卷子,但林知睿却有种自己被扒光了袒露在他眼前的羞耻感。
  
  此时的余明远已是准交大学生。
  
  父母长辈眼里,聪明优秀,堪称完美。
  
  就在不久前,查到他高考分数后,就连一向不待见他的林知睿,也对他产生过短暂的仰慕。
  
  余明远高考完,接着就是林知睿的中考。
  
  余明远将卷子放下,不发一语。
  
  这让林知睿心里像吊了个酒瓶。
  
  酒瓶子左右晃荡。
  
  “咚咚咚”地撞击着她所剩无多的自信心。
  
  这次数学没考好让她受到了打击,但远没有被余明远鄙视让她更觉得难受、羞愤,无地自容。
  
  “这道题,”余明远终于出声,指着最后那道数学题,“题干错了,少给了一个条件。”
  
  林知睿抬头,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近。
  
  余明远的眉眼轮廓,因此看得很清晰。
  
  明亮的台灯,让他的肌肤有一种温凉暖玉的质感。
  
 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,抿了抿嘴角说:“就算题目出错,我也没做对。”
  
  “既然题目出错,”他从笔袋里拿出支红笔,将试卷上老师打的“×”划掉,然后在旁边打上“√”,对上林知睿怔愣的目光,认真地说,“那么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,都不算错。”
  
  他的声音细腻柔和,听在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莫名的舒服。
  
  “只有负负得正,哪有错错得对的?你老是说这种话哄我。”林知睿话虽这么说,语调却明显轻快起来。
  
  他没有反驳,抬手拨了拨她肩头几簇乱发,哄着她说:“回来路过王家沙,给你买了蟹壳黄,下楼吃还是我给你拿上来?”
  
  生气归生气,讨厌归讨厌,不得不说,她的这位继兄哄人很有一套。
  
  他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,无论她怎么作闹、不讲理,最后都被包裹进他那片深沉平静的汪洋之中。
  
  翻不起风浪。
  
  可后来经历的那些事,让林知睿明白——
  
  如果题目一开始就错了,无论自己再努力解题,都得不到正确答案。
  
  中考出分后,林韵宣布全家去国外度假。
  
  本该很高兴的事,却在出发前的晚上,家里闹起来。
  
  闹的是林知睿和林总。
  
  为了要不要出国。
  
  不是出国度假,而是出国留学。
  
  比起林韵的严格和独裁,林知睿从小就喜欢黏着爸爸江奕。
  
  江奕是个画家,才华横溢,在圈子里很有名。
  
  他性格豁达,自由又浪漫。
  
  林知睿知道她爸爸这些年在法国,她曾经和林韵谈过,初中毕业后想去法国找他,和他一起生活。
  
  林韵自然不同意。
  
  林知睿坚持认为她有选择和谁生活的权利。
  
  母女俩为此冷战,整整一个月不说话。
  
  后来林韵改口,说她想要高中出国,就必须在中考考出令自己满意的成绩,证明她不是为了逃避中考才出去。
  
  林知睿做到了,她的中考考分很高。
  
  可林韵反悔了。
  
  林韵没给女儿办出国,也没跟她沟通就直接填报了中考志愿。
  
  母女俩为此吵得不可开交。
  
  当林知睿说出“我要是爸爸也会和你离婚”,脸上结结实实挨了林韵一巴掌。
  
  被打的林知睿哭得很凶,许阿姨把她抱在怀里,心疼地叫“囡囡”。
  
  最后没办法,度假是去不成了。
  
  邹诚让余明远先带林知睿离开,希望母女俩都能冷静冷静。
  
  余明远叫了辆车带着妹妹离开。
  
  下车后,林知睿抹着眼泪跟在余明远身后。
  
  穿过陌生的马路,走进昏暗的楼道,直到站在一扇铁门前,她才抽抽搭搭地问这是哪里。
  
  余明远告诉她,这是他之前住的地方,在邹诚和林韵结婚前,他们父子俩就住这里。
  
  没有电梯的老房子,一梯四户,家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和电器,好在前些天邹诚朋友借住过,房子里没什么怪味。
  
  但余明远还是开窗通风,并把可能引起林知睿反感的东西全都收起来。
  
  林知睿屈膝坐在客厅沙发上,目光无神。
  
  余明远走过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,“水壶我在消毒,先喝这个。”
  
  林知睿接过水瓶,刚从冰箱里拿出来,瓶身冒着丝丝寒气,她把瓶子垫在下颌和膝盖之间。
  
  恹恹地说:“我要热死了。”
  
  我要热死了,我要渴死了,我要累死了,我要痛死了,夸张手法被她运用得炉火纯青。
  
  “空调开了,但得通风,”余明远解释,“先忍忍。”
  
  “我们为什么要住这里?”林知睿问,“为什么不住酒店?”
  
  “你有钱吗?”余明远问。
  
  “我当然……”林知睿垂下头。
  
  她有钱,光是这些年的压岁钱就不少,存在林韵给她开的账户上,由林韵管理。
  
  “你没有吗?”她理所当然地问,“你应该有钱的吧?”
  
  “我有钱,”余明远瞥她一眼,“但我不乱花钱。”
  
  “可是……”
  
  余明远不和她探讨为什么不住酒店,他只告诉她:“两个房间,一间有空调,一间没……”
  
  “我选有空调的!”林知睿手举得高高的,生怕举慢一秒就和空调失之交臂。
  
  林知睿从小被宠坏了,闹脾气时跟林总都不落下风,什么扎心窝子的话都往外倒,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,脸还肿着呢就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,开始找余明远的不痛快。
  
  什么被单有味道枕头不干净空调不制冷,连楼下草丛里此起彼伏的青蛙叫也要怪在余明远身上。
  
  许阿姨一急起来就叫林知睿“小祖宗”。
  
  余明远过去不理解,她怎么就担得起“祖宗”这样的辈分了?
  
  现在他明白了,明白这位比祖宗还难伺候。
  
  洗澡水的温度要适宜,水流不能过大,沐浴乳和洗发水的味道不喜欢不用,牙膏牙刷勉勉强强接受了,又说塑料拖鞋硌脚,要软软的棉拖鞋。
  
  好不容易把小祖宗哄上床,转而抱怨床垫太硬不舒服。
  
  “就是不舒服,平躺侧躺趴着都试过了,怎么睡都不舒服。”
  
  林知睿给许阿姨打电话抱怨自己受的委屈,许阿姨听完让余明远接电话,让他给林知睿床上多铺两条厚被子。
  
  余明远只好把自己房间的被子抱过来铺她床上。
  
  “那你晚上盖什么?”她没什么诚意地关心了一句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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